鸡叫头遍，忠仁便睡不着觉，在床上翻身打滚，惊扰了熟睡的士英，土英嘟囔着：自个儿挺不着尸，闹得人不得安生，人明个还得上河工呢。忠仁索性披衣坐了起来，也不点灯，闭着眼睛在想他的心事，盘算着白天的生活怎么安排，主要的男劳力去了新涧河工地，剩下的男劳力在涧河口挑河工。女劳力则在本大队挑挖中心渠，队里几乎没有劳力可用，两天前去县城装铵水，人手不够，特地让忠礼请了假，带着几个老头把铵水装回来，今天明天必须把铵水浇完，下个生产队还急着等船用呢。算来算去队里只有十几个老头老奶奶了，他们上工干活也是抓紧不起来，家里还得照看小孩，襁褓之中的要喂，会走路的要照看水边河码头，以防溺水。

天刚蒙蒙亮，忠仁便起了床，先去后面的老屋，锅屋已亮起了灯。忠礼在刷锅掏灰煮早饭，忠仁说道：老三这么早就起来了？忠礼道：妈妈铺上一床的侠子，她们妯娌子们白天挑河工累伤了，把她们多睡会儿，我只好多吃些苦，起来煮早饭了。赵妈妈也早已醒了，听得兄弟俩说话，遂道：还是妈起来烧早饭吧。刚准备坐起来，惊醒了文兰，缠着奶奶不让起床，忠礼道：妈，你就带着他们睡觉吧，我忙得过来呢。赵妈妈道：你装铵水昨个才回来，也要歇歇呢。忠礼道：不累，装铵水是软攀生活。忠仁道：忙过这阵子就好些了。赵妈妈道：乡下人，一年忙到头的，哪一天闲得下来的。忠仁道：妈，还想跟你说个事，日里烧铵水人手不够，想派你去上工呢。赵妈妈道：这么多侠子呢，哪走得开呀，大巧子小雪上书房了，还有文兰大牛文翠小冬子要照看呢。忠礼道：生活紧下来了，大哥也着急，不然的话，几个侠子我带到学校去。赵妈妈道：这个也行。忠仁道：顶多两天，铵水浇完了就没得你们事了。忠仁洗了脸说道：天亮了，我得去安排人浇铵水呢。说罢沿着沟浜一路而去。

天虽然已亮，西边还挂着残月，各家各户的锅屋里亮着油灯，烟囱子里冒着炊烟，鸡叫犬吠，人声鸟鸣，庄子已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忠仁先去了大翠家，大翠正在河边淘米，两人互道一声早，忠仁道：田队长，你今个就不去上河工了，带老年组去浇铵水。大翠道：你怎么安排怎么好。忠仁离开大翠家河码头，一路走一路盘算，凡是家里离得开的老年人都挨个向道了，家里有侠子要带的或者是身子不舒服除外，过刘三爷家门口，见刘三爷看滩刚回来，便说道：三爷正好，今个儿浇铵水，你去撑撑船。想了会又道：年纪大的水泥船撑不动，还少个撑船的呢？三爷手指对河丁头舍子道：现成的嘛，小和尚。忠仁朝对河望去，说道：门还没开呢，烟囱子也没冒烟。刘三爷道：他懒怂一个，哪天不睡到太阳晒屁股呀，你不去喊他，他的睡到小傍中。三爷帮忠仁过了河，忠仁敲着了丁头舍的笆门，喊道：小顺子，大天是亮的了还不起床烧早饭。喊了两声没人应，便推开门。只见顾顺子还蒙着被头呼呼大睡呢。竹布被面子又破又脏，棉花胎子都露了出来。忠仁揭开被头，差险把个被里子撕了，说道：还不起来？顾顺子伸个懒腰，打着哈欠，抱怨道：大清早上的，把人家觉闹得了。忠仁道：还大清早呢，看看太阳都晒屁股了。顾顺子透过塞着稻草的窗户缝儿，看见东方红彤彤的太阳露出脸来了，极不情愿地坐起来。穿了衣服，忠仁道：今个儿去跟老年组浇铵水去。顾顺子嘟囔道：不去。忠仁道：怎么不去的？小顺子道：我去拾粪呢，最近挑河工，工地上粪多。忠仁道：晓得粪多，耽误两天，突击一下子。顾顺子道：现在拾一天抵平时十天八日的呢。忠仁道：一样挣工分。小顺子道：浇铵水哪有拾粪的工分高呀。忠仁道：你去浇铵水，跟这两天拾粪的工分走。顾顺子勉强答应。忠仁道：那你赶紧烧早饭吃吧，一会儿就上工了。

赵忠仁一早上走下来，腿脚都酸了，心里想道：这个小队长没得当头，少睡多少觉，多走多少晚路早路，一年下来就多个百十个工分，还不够抽香烟的，遂蒙生了不想干的念头，掏出一支香烟，叨在嘴上，再摸摸口袋，又没带火柴，心里想抽个屁呀，复又把香烟塞进烟盒里，急着回家吃早饭不提。

再说忠礼，吃了早饭，收拾了锅碗，领着几个小孩上学校，路过刘家门口，见来兄坐在河边淌眼泪，便问道：怎么不上学校的？来兄用袖子揩着眼泪，不语，忠礼又说道：是不是跟妈吵嘴了？来兄抽泣道：她不让我去念书了。忠礼道：上的好好的，怎就不跟你念了？再说再有两三个月都毕业了。来兄道：昨天老师点名了，说全班就我一个没交书籍费了，今个早上跟妈要，她说家里哪有钱跟我交书籍费呀，把板凳搬回来，不念了，正好队里缺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