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破败是这片废墟的旋律,萧瑟秋风为其作幕,凄凉是正常的。
枯黄的藤蔓执拗的攀上树梢探寻生机,却不知那老树早已烂进了骨子里,干瘪的树丫无能向苍天张牙舞爪的咆哮着,在这里,死亡才是唯一答案。
远方飞来一只乌鸦,几天不曾进食,疲惫的落在老树的枝丫上休憩,不时的转动鸟头企图搜寻食物。不过意外的是很快竟让他捕捉到了一个枯瘦的身影。
细看下这其实只是一个年轻人,但干瘪褶皱的肌肤全部蜷缩在骨头上,仿佛走向腐朽的老人,冥冥中一盏命灯在秋风中摇摇欲坠。他拄着枯枝艰难的在挪动身躯,亦是疲惫不堪的也靠在这棵树下休憩。
不曾想因为他太过乏累了,刚躺下就沉沉睡了去。
“哇!哇——”
眼见食粮有了着落,乌鸦呱叫一声,腾空盘旋落下,嘶哑凄凉的叫声飘荡在天空中。
年轻人浑然不觉,眼皮重的像铅一样,脑海一片昏沉,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传来一阵触感。年轻人猛地睁开双眼——一个枯瘦的小女孩儿拿着根木棍正警惕的望着他。
深呼出一口气,紧张的心弦放松下来。他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总算恢复了些活力,勉力支撑着坐起来,然后端详起眼前这个畏惧的女孩儿:
破烂的衣服勉强裹住了身子,裤子有些长,上下挽了几圈才穿上,不知道是从哪里扒来的。小脸脏兮兮的,一双空洞的眼睛挂在上面,年轻人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空洞的深处深邃无光,像是要吞噬一切,但却不曾放肆出来。在她体内,有一只凶猛的野兽被封印着,这是仅存的人性在作怪,好叫她违背生存的本能。
年轻人心中微叹,伸出竹竿似的手从怀里摸索出来半张饼,掰成两半,拿起一半朝女孩儿招招手。
女孩儿空洞的眼里微光一闪而逝,却不敢动,木棍护在身前,更加警惕的盯着他。
年轻人无奈,将饼放在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另一半收进怀里,坚持着起身离开。
但女孩儿依旧警惕,只等年轻人彻底走远后,女孩儿才抛开木棍,如狼似虎的扑向那一小块饼。吃着吃着,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滑落,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悲痛。
她一直羡慕那些人,羡慕之后却又是深深的憎恶和恐惧:那年兵动,邻村最先遭难,又逢大旱,官府无粮救济,全村做了流民。早晨她不过出门捣衣,回家时远在路边就听见家中一片欢腾,她家住的偏僻,心想着怎的来了这么多客?一踏入家门,才发现一群乞丐模样的人簇拥着一口大锅,两颗大好头颅在锅中起起落落。
她一进门,那群乞丐如狼似虎的齐齐望向她,当即就有人起身追来捉她,一路追赶下她慌不择路逃进深山,一去多年,战乱依旧,大旱依旧,家没了,村子没了,镇子没了,都没了……
这期间她又被捉了多次,或是买卖,或是吃食,哭过,痛过,恨过。偌大个商周,祥和年间还是最好的年华,如今庆福年岁才过多久,竟然容不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儿。
她曾救济过一个快要饿死的人,他临死前看她的眼神令她至今难忘。那就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渴望、贪婪,如同毫无人性的野兽。从那开始她便收起了恨意,她变得恐惧,恐惧成为野兽的食物,更加恐惧成为野兽本身。
但这种恐惧注定会成为悲哀:要么成为食物,要么成为野兽。不抛弃人性、不释放兽性,在这里是很难生存的。
——
离开后,年轻人继续步履蹒跚行路,不知道走了多远,黄昏将就,一座破庙出现在眼前。天色也晚,就在此地歇息吧,年轻人心想着。
“啊……”
忽地,庙中传来一声女娃子的惨叫声。
令他一阵心悸,不过如今的他早已没有了路见不平,立马杀进去的冲动了。直觉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离开这里,但始终有股意志驱使他继续前进。挣扎一番后,索性转身走开,远离这处是非之地。
这种情况下还能发生什么?无外乎吃人。
见死不救?呵,多么冷血的一句话。因为见死有救所以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么。以前这种人是侠客,放到现在却是要叫短命鬼。
知其不可为而安之若命,或许听着消极颓丧,但又何尝不是一种趋利避害。
年轻人曾经也是一个名传数县的侠客,手中青锋染了多少土匪盗贼鲜血,锄强扶弱,享誉一方。但在这样的大势之下他深感无力,少年时的凌云壮志被现实不断摧残,侠骨丹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