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然之心里赫然一惊,愣怔着,而后转头跑回那间破烂的屋子。耍猴人又急又躁,面露羞色,额上出了汗,观众抱怨声声,那鞭子便也死死向猴子抽去,猴子像是受了惊吓,嘶吼一声,呲牙扑向那人,朝那清瘦病态的脸上咬去......一阵惨叫。
众人还惊魂未定,天空阴沉下来,阴云蔽日,寒风呼啸,倏忽下了暴雨,街上那些烂菜叶、鸡蛋壳、血迹全顺着水流冲刷下去,原本热闹的街上只剩了雨声,一切好像都平静下来,余人一哄而散,空气里泛起腐烂的气味。是肉的腐烂气味和果蔬的腐烂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雷声轰鸣阵阵,一道光影划破天际,雨声被放大一般,草屋外笼罩层层叠叠的阴森之气,启然之深切地体味到恐惧,瑟缩在角落里,双臂抱住膝盖,头紧紧埋着。
此刻没有咒骂和撕扯声,明明是纯粹的雷雨天气,却惊得他出了一身汗,这种恐惧不明缘由,只是在他心中沉淀,化作一架铁丝笼子罩住他。他想起猴子那诡异眼色下的同情。像极了有感情能思考的正常人,反倒围观的群众像邪祟鬼魅一般......那情形不断在他眼前闪现,在他脑内一遍遍回放,他下意识逃避,却又无处可躲。
好像掉进深沟里,他似乎也能够体味那被打孩子的感受,心里升起一股哀怨之气,可这怨气很快就被无力感掩埋。搁浅的鱼是无力挣脱的。
当黑夜铺天盖地袭来,雨声渐停,他一阵哆嗦,翻身趴在床上。说起来,喉咙像被扼住,被绳索勒着,呼吸声像浪潮一样。
但他很快平静下来。
这样的日子或许还会持续很久,他必须忍着。
后来......是万顺茶楼的老板娘见他孤身一人,又从他那孤僻的性子里看出他的聪颖隐忍来,便邀请他去茶楼做工。老板娘是妖族的,曾经也算富贵人家,后来家道中落,但手上还是有些资产,便开了这间茶楼。多年苦心经营,才到了如今这样规模,宾客不断。这间古朴的茶楼是开在原先那条街的尽头,隔了一段竹林,不太显眼,需得穿过一道浅沟和那两排竹子才寻觅得见,也算清净,避开那些争吵的俗事。
他已去茶楼后,老板娘待他极好,从不强迫他做什么,且事事尊重他的意见,与人说话时声音也总是轻柔的,周身皆是大户人家女儿的大气度,也不乏对通情达理的待人之道的贯通意。于是店里也总多了几分温情,因来客都是老板娘见过的,是真心实意来品茶,并不是碌碌平庸之辈,皆是文雅之人。茶楼似与那不远的街巷天差地别,像极了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说起来,老板娘算得上他遇见的贵人,他以后要报答的。
再后来......再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呢,它们重要么?既是鸡毛蒜皮,不足为奇的小事,提及或遗忘都是一样的。只是他影响深刻的是,老板娘的茶楼旁也手植一棵梅子树,枝叶繁茂,常常有鸟雀栖息,鸣声宛转悠扬。他做工或练习幻术累了,就坐在茶楼楼梯上望着那树。
树下的神明,可还记得他?
想吃梅子吗?老板娘偶尔打断他的思绪,温婉的笑像他怀念的梅子酒一样甜柔,她看那树,眼神柔软得似水波荡漾,好像那树也是活生生的人,能与她开口说话一般。不对,梅子是用来酿酒的。他轻轻地答道。
再后来些......
启然之手指抵着太阳穴,有些疲倦。
想来有些事物,无论过去多久,还是会重回原先记忆里那个样子。梅子树下那位清隽面容的神明又回来了,可这中间已逾万年,万年光景,不过弹指之间。
这万年间他作了许多挣扎,在世事沉浮中得以成长起来,当他发觉自己不知为何而活的时候,心里藏掖着的东西就该一一陈列了。他也本该站于黎明处,身后便是万丈光芒,脚下该是拔地而起的山川,他也该像她一样俯瞰众生,眼里保留有高洁的傲气,而不是像如今.....在泥里打滚,沾染一身污泥,惧怕深入骨髓的凡俗之气惊扰到她。
毕竟察言观色,洞察人心这方面,他可真是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