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太原王氏家主王珪最倚重的心腹谋士,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内敛如深潭,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线。
他跪坐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姿态从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膝盖下方那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透过厚厚的地毯,依旧传递着丝丝寒意,如同他此刻面对高仙芝的心情。
他深知这位“山地之王”的可怕——用兵如神,心机深沉,对权力有着近乎偏执的控制欲,且对长安中枢有着天然的疏离感。
他此行的策略与卢玄截然不同:不谈虚无缥缈的忠义,只谈赤裸裸的利益与致命的威胁。
“高大帅威震西域,万国宾服,实乃我华夏在西陲的定海神针,国之干城。”王衍的开场白平和而充满敬意,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微微躬身,目光却锐利地看向主位上那个把玩着一柄镶嵌蓝宝石的波斯弯刀的男人——高仙芝。
高仙芝似乎并未认真听,修长的手指优雅地转动着弯刀,刀身在香炉的光晕下流转着幽蓝与雪亮交织的冷光。
他面容俊朗,岁月和风霜并未过多侵蚀这份英挺,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与深不可测。
嘴角似乎永远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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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王衍话锋一转,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要害。
“裴徽此子,年未弱冠,心性如何?观其行事,刻薄寡恩,睚眦必报。”
他直视高仙芝微微挑起的眉梢,继续道:“其以诡诈权谋上位,屠戮我世家门阀如刈草芥,所为何来?无非是收买寒门泥腿子之心,瓦解千年维系之秩序!”
“其推行的‘均田’、‘科举’之政,名为求贤惠民,实则掘我华夏千年礼法之根基,毁我士族存续之根本!此乃动摇国本之祸源!根基若毁,大厦将倾,安西这远离中枢的雄城巨镇,又岂能独善其身?”
他顿了顿,看到高仙芝转动弯刀的手指似乎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拍,心中了然,继续加码:
“其掌控天工之城,所造利器之精之强,大帅想必也有所耳闻。¢萝-拉^小\税? ·耕·辛-最¨哙`千里镜观敌如咫尺,神火飞鸦焚城裂石…然利器如双刃之剑,用之正则护国,用之邪则祸世。”
王衍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裴徽视我等传承有序之世家为寇仇,必欲除之而后快。那么,他视大帅这般手握重兵、雄踞一方、威名赫赫的国之柱石为何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今日,他可借‘平叛’之名屠戮五姓七宗,明日,焉知不会寻隙削藩,夺大帅安西之权柄,毁大帅数十年浴血经营之根基?”
“长安一道旨意,或许此刻就在路上,要调大帅回京‘荣养’,或分割安西四镇兵权……届时,大帅与麾下将士血染黄沙换来的基业,将付之东流!”
王衍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敲打在高仙芝内心最深处的骄傲、对安西这片基业的绝对掌控欲以及对长安中枢那套“削藩集权”把戏根深蒂固的戒备之上。
他最后抛出了实实在在的诱饵,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魔鬼的契约:“吾主太原王氏,虽遭此子构陷打压,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为保华夏正道,更为助大帅固守安西基业,免受裴徽猜忌侵削,愿倾尽所能,为大帅提供钱粮军械!”
他双手奉上一份礼单,纸张是上好的撒金笺。“此乃首批心意,内有精铁三万斤,粟米十万石,黄金五千两,西域良驹五百匹。后续,只要大帅需要,吾等关陇、河北同道,必源源不断,助大帅打造铁桶江山!若大帅……”
王衍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有意更进一步,逐鹿中原,廓清寰宇,吾太原王氏及同道,亦愿倾尽家财,联络各方,为大帅前驱奥援,共拒裴徽!西域、中原,共尊大帅为主,亦非虚言!”
高仙芝终于停止了转动弯刀。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王衍。
他没有像哥舒翰那样暴怒,俊朗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更加玩味的、令人心悸的笑容。
他用刀尖轻轻挑起那份礼单,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拈花。
“哦?”他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探究,甚至还有一丝……兴奋?“裴徽小儿……竟能让你们这些传承千年的世家巨阀,怕成这样?啧啧,看来……倒真是有点意思,有点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