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重量:“殿下……陛下言重了。老朽朽木之躯,行将就木,风中残烛,何德何能?况……陛下身负天命,登临大宝在即,手握乾坤,宰执万方,天下英才尽入彀中,又何须老朽这冢中枯骨相助?”
话语中,那根关于“名分”与“正统”的尖刺,终究还是尖锐地显露出来,带着不甘的锋芒和最后的倔强。
他再次用了“陛下”,既是提醒对方,也是提醒自己。
裴徽并未动怒,脸上反而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那笑容里浸满了无奈、疲惫和一种深沉的、与年龄不符的苍凉:“天命?” 他轻轻摇头,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又似浓烈的自嘲,“颜公,你我心中所求,颜氏满门忠烈所殉之道,当真是那虚无缥缈、任由史笔涂抹、任由强权篡改的‘天命’二字吗?”
他倏然起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种压抑的爆发力,几步走到紧闭的南窗前,猛地抓住窗棂,用力向外一推!
“哐当——呼——!”
紧闭的雕花木窗被完全推开!一股裹挟着长安城喧嚣市井气息、尘土味和初冬寒风风猛地倒灌而入!
书案上堆叠的纸张被吹得哗啦作响,凌乱飞舞;墙上的《山河形胜图》卷轴猛烈地晃动;满室沉闷凝滞的空气被瞬间搅动、驱散!
裴徽背对着颜真卿,指向窗外那笼罩在午后闷热光线和氤氲暑气中的长安城轮廓——远处,隐约可见朱雀大街上正在搭建的、用于登基大典的高台彩棚,鲜艳的绸缎在烈日下刺眼夺目;
近处,是鳞次栉比、铺着灰瓦的坊市屋顶,炊烟袅袅升起,却又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
“学生所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撕裂胸膛的呐喊,手指坚定地指向那片山河城池,“是这破碎的山河重归完整!是这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百姓重获安宁与温饱!是这煌煌大唐,不再受吐蕃回纥铁蹄年年寇边、劫掠烧杀,不再有河朔诸镇割据称雄、内乱不休,能真正实现国泰民安,重现万国来朝、海晏河清的盛世荣光!为此——”
他猛地转身,动作带起一阵风,目光如两道灼热的闪电,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与玉石俱焚的坚定,死死锁住颜真卿惊愕的双眼。
“学生不惜背负千秋骂名,行此‘篡逆’之举!”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两个千钧重字,声音在书房内激荡回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连窗外的蝉鸣似乎都为之一窒!
“因为学生知道,若按部就班,等待所谓的‘正统’,遵循那些早已腐朽不堪、只知空谈的条条框框,这破碎的江山,等不起!这奄奄一息、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百姓,等不起!多等一日,便是万千生灵涂炭,山河多一分沉沦!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史书上记载的、未来仆固怀恩引吐蕃回纥联军入寇、泾阳之盟的屈辱、长安再遭浩劫的惨烈画面——火光冲天,尸横遍野,妇孺的哭嚎,城池的废墟……那景象让他心胆俱裂,也如同滚烫的烙铁,将他此刻的决心烙印得更加疯狂、更加义无反顾。
这番直白到惊世骇俗、将自身彻底置于道德烈火上炙烤的宣言,如同九霄惊雷,在颜真卿耳边轰然炸响!
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神剧荡,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眩晕!
他活了五十余载,历经宦海沉浮,见过无数惊涛骇浪,却从未想过,更从未听过,一位即将登基的帝王(或者说准帝王),会如此赤裸裸地承认自己的行为是“篡逆”,并将其动机毫不掩饰、甚至带着悲愤地归结于“时不我待”的急迫和为国为民的滔天大义!
这与他认知中任何一位帝王或权臣那冠冕堂皇、引经据典的言辞都截然不同,充满了颠覆性的、近乎野蛮的力量,粗暴地撕开了所有虚伪的面纱,将血淋淋的现实和选择摆在了面前。
这力量是如此原始而强大,让他坚固的信念堡垒剧烈地摇晃起来。
“颜公,” 裴徽走回颜真卿面前,距离很近,近到颜真卿能看清他眼中密布的血丝和眉宇间深刻的忧患。
他的语气放缓,却更加低沉恳切,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如同在交付自己的性命,“学生深知,公之耿耿忠心,如日月昭昭,可鉴天地,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
学生身世之疑,乃公心中块垒,如鲠在喉,难以消解,此乃人之常情,学生绝无半分怨怼,只有理解。
学生不敢强求公立刻认同,更不敢奢望公违心相随,背弃毕生所守之道。
但学生今日,恳请公,给学生一个机会!
也给这满目疮痍、再也经不起折腾的天下苍生,一个喘息、一个重生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