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经济那样产生海量的商品生产需求,所以我们现在没有内生性的工业化的冲动。我们迟早要补上这一课的”。
“您的理论很深奥,我听不懂,不过似乎跟船主曾经表露的看法类似。现在蒸汽机与钢铁表现出了真正的力量,我们这些风帆战舰时代的孑遗逐渐落后于时代了”。
“恰恰相反,船长先生,我认为风帆时代的航海家们更具有冒险精神和组织能力以及团队协作的精神。因为他们的力量已大到可以搏击海浪环游世界,又小得容不得一点决策错误或者配合失误。这样的情况下会最大程度地激发人的本能和组织的力量。当然,我不否认技术进步的力量。只不过,科学和技术是可以学习的,但有些精神上的东西,必须是自己去经历和领悟,不能灌输的”。
“我代表风帆时代的船长和海员们对您的理解与赞赏表示由衷的感谢”,船长摘下帽子抚到胸前,弯腰向王月生行礼,并说“如果有一天您需要一个风帆战舰的船长为您训练您的海员,我愿意为您效劳,如果这艘船的主人允许的话”。
王月生也抱拳回礼道,“我也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确实,这项工作该提到日程上了。
不知道是否是为了证明风帆的价值,还是为了替船主节省燃料费用,后面的行程,金雀花号一直在使用船帆动力,而经过了那场谈话后,船长和王月生二人却没在主动深聊过什么。实习二副则告诉王月生按照这个速度,600海里的航程可能要五六天。
1897年5月11日,汉堡天文台记录到异常日冕活动,导致北大西洋出现持续三周的瑰丽晚霞。同月,荷兰海洋学家在北海检测到火山玻璃微粒,源自前一年阿拉斯加卡特迈火山喷发——这些悬浮微粒成为晚霞的棱镜。而王月生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尽情地欣赏着此刻北海的傍晚。哪怕已经连看了三天,仍然看不够。
徐徐西坠的太阳像被按进铁匠的淬火池,云层边缘泛起氰化金般的蓝紫色。霞光从西南方撕开一道裂缝,漏下的光束如融化的黄铜,浇铸在浪尖上。云絮被染成解剖图谱般的层次:底层是鲸脂的浊黄,中层透出普鲁士蓝的静脉,顶端则蒸腾着硫化镉红的血雾。波浪将晚霞剁碎成鳞状金箔,每一片都映着风帆上苏绣孔雀的残影。偶尔掠过的海鸟把影子烙在海面,像上帝不慎滴落的墨渍。东北方潜伏着未消散的雨云,其阴影在海面犁出铅灰色的沟壑。磷光微生物在浪谷间闪烁,如被掐灭的雪茄烟头,暗示着夜风暴的胎动。
金雀花号的丝绸帆吸饱了光谱暴力,顺风时是威尼斯红釉混着孔雀石绿的癫狂,逆光时蜕变为中世纪手抄本边缘的鎏金诅咒。蜻蜓翅纹在新艺术运动风格的帆面上投下网状阴影,仿佛整艘船正被拖入蜘蛛女神的腹腔。
当那道银灰色水柱刺穿晚霞时,了望员老埃里克的胫骨正卡在桅盘木格子里。他猛扯腰间信号旗绳,锈铜铃在四百吨钢帆索的嗡鸣中像垂死麻雀般尖叫。
“喷气!两点钟!四海里外!浪头上!”
他的吼声混着三十年威士忌浸透的喉音,惊飞了主帆孔雀金线刺绣缝隙里打盹的信天翁。纵帆上的蜻蜓翅纹突然被西风灌满,网眼间漏下的光斑在甲板跳动如癫痫。
大副布兰登的靴跟砸在船首斜桅旁,左手五指张开按在罗经柜玻璃罩上,仿佛要把北极星掐进黄铜刻度盘。他的右臂挥向西南,袖口露出汉堡妓院烫的船锚刺青。
“右满舵!松前桅支索!”
“抢风调向——升顶帆!该死的,让那些绣花布吃满风!”
他的每个词都像鱼叉倒钩般钉进水手脊椎。四个男人蹿上缆绳,帆布展开时的轰鸣盖过了蒸汽机残喘。苏绣真丝帆吸饱了晚霞,孔雀尾羽在桅杆间绷成金色弓弦。
二副用靴尖踢开绞盘锁扣,铁链坠地的声响让厨子的汤锅在舱口晃出涟漪。
“收尾帆!稳住舵轮!”
荷兰籍水手扬恩吐出嚼了半日的烟草,黑汁顺着纵帆蜻蜓翅纹的脉络往下爬。他拽紧帆脚索时,听见蒸汽管在甲板下发出肠鸣般的哀嚎。
船长在船尾刚切开发霉的柠檬,刀刃还插在木纹里。了望铃响第三声时,他已扯下绣金边的船长帽砸向舵手。
“降小艇!拿我的钢叉!”
他的声音像缆绳崩断。六个男人跟着他跃过栏杆,靴底在柚木甲板上刮出火药味。他踹开小艇防雨布的动作,让人想起十年前他在爪哇岛踹开总督府大门的那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