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抬起头来。”
何岁的声音,恢复了温和。
但经历过刚才那一幕,再也没有人敢把这份温和当做软弱。
众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
他们的眼中,带着忐忑、不解,以及更深层次的,对未来的迷茫。
“朕知道,你们此刻在想什么。”
何岁缓缓走下台阶,踱步于宴席之间。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脸。
“你们在想,天子是不是厌恶读书人?是不是以后,我大玥王朝,要重武轻文了?”
他停在今科二甲传胪,那个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的张山面前。
“张山。”
“臣……臣在!”张山猛地站起,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朕记得,你的策论,写的是南赣水利。”何岁淡淡道,“朕问你,若要在你家乡赣州,修一条能灌溉三千亩水田的引水渠,如何修?”
这个问题,比刚才问李慕白的蝗灾要小,却更具体,更考较实务。¨小!说/宅* ?更!新\最?快*
张山额头冒汗,但他没有像李慕白那样支支吾吾,而是深吸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家乡的田埂上。
他躬身道:“回……回陛下,这事,俺晓得!”
他说的竟是带着浓重乡音的土话,引得一些自视甚高的进士暗暗皱眉。
“以前修渠,不能指望官府的老爷们画图纸,那都是花架子。得找村里最有经验的老农,他们闭着眼睛都晓得哪块地高,哪块地低,水该往哪里流。”
“人手嘛,不能硬抓壮丁,老百姓心里不服。得跟他们讲清楚,这渠修好了,是给自家田里灌水,一亩地能多收半石谷子!让他们自己出工,官府只管饭,再按人头给点盐巴当彩头,他们比谁都卖力!”
“至于银钱……”张山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官府的钱,层层扒皮,到下面剩不了几个子儿。不如让受益的几个村子自己凑,凑不齐的,官府再补个大头。账本就贴在村口大槐树上,每天花了多少,还剩多少,谁都看得见,哪个敢伸手,腿都给他打断!”
他说的全是土话,毫无文采,却听得新户部尚书刘庸这等老官僚眼皮直跳。
避开官僚体系,发动群众,公开账目……
这小子,是野路子出身,但招招都打在了七寸上!
何岁满意地笑了。
他拍了拍张山的肩膀,声音洪亮。
“很好!你很好!”
说完,他转过身,面向所有人,声音再次提高。
“都看见了吗?!”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
“这就是朕要的读书人!”
“朕要的,是能算出田亩产出,能设计水利工程,能清点仓库钱粮,能制定律法条令,能让一方百姓安居乐业的——干吏!”
“而不是像李慕白那样,只会吟风弄月,夸夸其谈,国家危难之际,却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的废物!”
他顿了顿,给了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诗词歌赋,可以陶冶情操,朕不反对。”
“但那只能是你们的闲暇爱好!”
“你们的本职,是为官!是牧民!”
“你们的锦绣文章,应该写在如何让百姓丰衣足食的政令上!”
“你们的满腹才华,应该用在如何让大玥王朝长治久安的方略里!”
“从今日起,朕会亲自修订吏部考功之法!”
他的声音,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官员升迁,看的不是你诗做得多好,文章写得多漂亮!”
“而是看你治下,人口增长了多少,税收增加了多少,开垦了多少亩荒地,又解决了多少桩陈年旧案!”
“能者上,庸者下,无能者……”
何岁环视全场,冰冷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他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字。
“滚!”
平地惊雷!
整个琼林苑,鸦雀无声。
随即,以张山为首的一批寒门进士,猛地跪倒在地!
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是激动,是狂喜,是找到了毕生方向的坚定!
“臣等,愿为陛下一世干吏!为万民立命!虽死无悔!”
他们的声音,发自肺腑,带着哽咽。
紧接着,更多的进士反应过来,也纷纷跪倒。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山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