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精炼铁砂,从西域来的,能增加铁器的硬度。”王泰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张司丞治学严谨,唯恐你们的用料不纯。这是他私下托我送来的,让你在熔炼那批轴承的铁水时,务必加进去。”
老铁头狐疑地拿起那个纸包,打开一角,借着炉火的光看去。里面的砂子呈灰黑色,颗粒细碎,看起来与寻常铁砂并无二致。可他打了半辈子铁,总觉得这东西有些不对劲。
“官爷,这……不合规矩啊。军器监的用料,都有定数的,私下添加东西,要是出了岔子……”
“能出什么岔子?”王泰的语气加重了,“张司丞是体恤你们,怕你们担干系,才让我私下送来。你只管用,出了事,有张司丞担着。你若是不肯……”
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你这铺子,明天还想不想开门,就不好说了。”
老铁头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他看了一眼旁边吓得不敢动弹的儿子铁牛,又看了看铁砧上那袋沉甸甸的银子,最后视线落在那柄刀上。
他只是个铁匠,只想混口饭吃。一边是能让他后半生无忧的钱财,另一边是无法抗拒的威胁。至于什么规矩,什么岔子,在生存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小老儿……遵命。”老铁头的声音干涩沙哑,他颤抖着手,将那包劣质铁砂和钱袋都收了起来。
王泰满意地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老铁头颓然地坐倒在地,半晌,他才对儿子说:“铁牛,去,把那锅最好的铁料给我重新起炉。”
他看着炉中熊熊的火焰,那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跳动着,仿佛在嘲笑他的怯懦。他终究还是打开了那个油纸包,在铁水熔炼到最关键的时候,将那包灰黑色的砂子,尽数倒了进去。
滋啦——
铁水翻滚了一下,冒出一股极淡的青烟,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次日,军器监。
新官上任的张奇,并没有待在司丞的官署里喝茶,而是一大早就泡在了工坊。
这里的环境远不如公主府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木屑和金属混合的味道,但张奇却甘之如饴。他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匠人短褂,正与几名老工匠围着一张巨大的木案,上面铺着连弩图纸。
“这里的卡榫,尺寸一定要精准,差一分一毫,弩箭射出时便会偏离。”
“还有这个弹簧臂,材质必须用百炼钢,淬火的火候要足,才能保证回弹的力道和韧性。”
他讲得极为细致,没有半句废话,全是关键。老工匠们起初还因为他的年纪和“商人”出身有些轻视,但几句话下来,便已是满脸的敬佩。这位新来的张司丞,是真正的行家。
“司丞大人,城西老铁头铺子,把第一批轴承送来了!”一名小吏跑进来禀报。
“哦?这么快?”张奇有些意外,随即露出笑容,“拿过来我看看。”
一箱崭新的轴承被抬了进来。张奇随手拿起一个,放在掌心掂了掂。轴承打磨得光滑圆润,在天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分量也足。
他用手指拨动了一下,轴承转动得十分顺滑。
“不错,告诉老铁头,让他加紧赶制,赏钱少不了他的。”张奇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将那个完美的杀人利器放在桌上,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他仿佛已经看到,装备了这种新式连弩的大启军队,在战场上将是何等的所向披靡。
只是,他没有看到,在他视线不及的轴承内部,那些被强行熔炼进去的、微不可见的劣质铁砂,正像蛰伏的毒蛇,等待着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他致命的一击。
张奇拿起图纸,对身边的工匠说:“走,我们去试车间,把这几个装上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