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踏出门槛前,她望着檐外淅沥的雨幕,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下雨了啊……”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几乎瞬间就被雨声淹没。
可钟云听见了。
他回头看她,少女站在门边,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他的指尖微微收紧,丝帕被攥出褶皱,却又很快松开。
他,无法回应她的这句话。
钟云走到她身后,沉默地展开丝帕,动作轻柔地不像自己:"蒙眼。"
林观潮闭上眼睛,感受丝帕覆上双眼的触感。黑暗降临的瞬间,夏季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潮湿的泥土味,青草被洗刷后的清新,还有远处荷塘飘来的淡淡莲香。
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让她恍惚间想起了什么——自行车铃铛的声音,便利店门口的冰柜,暴雨天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午后……
可那些画面像握不住的沙,还未等她抓住,便己消散无踪。越是用力回想,消散得越快。
它们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回忆。
这大概就是系统的宿主情感清理机制吧,确保宿主不会对过往世界产生太多留恋。林观潮有点茫然的想。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风月人,她所能体验和记得的,唯有眼下的夜雨。
钟云牵起她的袖子,带着她走入雨中。
林观潮感受着那一点力道,忽然开口:“钟云,你有没有闻到雨水的味道?”
钟云脚步一顿:“……什么?”
"就是这种......"林观潮深吸一口气,"泥土混着青草,还有远处荷花的香气。雨滴打在石板上蒸腾出的那种......"
钟云沉默片刻,回答:“……有。”
他在说谎。
雨水对他而言只是雨水,冰冷、无情,和血的味道没什么不同。
他真正闻到的,是她身上的气息——说不出的温暖干燥的花香,混着一丝墨香,像是写过了字的宣纸,又像是像是阳光晒过的山茶。
他不敢承认,自己在贪恋这种味道。
-
林观潮穿着木屐,在湿滑的石板上走得小心翼翼。
“嗒、嗒、嗒——”
木屐叩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隐秘的鼓点,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钟云的心口。
他放慢脚步,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像牵着盲眼的幼兽。
她好像比上次见面时胖了一点?脸颊不再凹陷,下颌的线条柔和了几分,连带着单薄的肩膀也有了少女应有的弧度。
上一次她太瘦了,瘦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还是胖一点好。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钟云猛地攥紧拳头。
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刀不需要感情,刀只需要执行命令。
可木屐声依旧在响,一下一下,固执地钻进了他的耳朵,像是要在他心里凿出一个洞来。
钟云大抵知道她的过往。
圣姑凌叶盈的女儿,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却因父母反目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子。爹不疼,娘不爱,连活着都像是偷来的恩赐。
她从前,一定过得很不好吧?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么瘦削、苍白,在水中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惊惧,像被暴雨淋湿的长毛猫。他怀疑,他如果不伸手拉她上岸,她很快就会溺死在池水中。
所以,他没有拔出自己腰间染血的刀,而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从未后悔自己这样做。
如果干爹不讨厌她,她在雨花楼能过得很好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钟云却猛地僵住了。
他竟在潜意识里将她和干爹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一个是他誓死效忠的主人,一个却是……
却是什么?他说不清。
干爹凌冶世是钟云的天,是赋予他生存意义的人。他从未质疑过干爹的任何决定,也从未想过,干爹的喜恶会如何影响一个人的命运。
可此刻,他却愈发忍不住想,如果干爹对她好一点,她是不是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如果干爹不总是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她,她是不是能笑得更自在些?
如果……如果她的命运不是由干爹来决定……
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让他呼吸微滞。
他不该想的。
不能想。
钟云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压下这些荒谬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