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所有的烦恼和恐惧就都解决了。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童贯大声应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剿匪?这可是大把捞取军功和扩充势力、中饱私囊的好机会!
“至于宿元景……”赵佶沉吟了一下,想到他那张绝望的老脸和刺耳的谏言,厌恶感又涌了上来,“咆哮宫禁,危言耸听,惑乱君心……着即停职,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门半步!”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颂扬,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宿元景这个碍事的“清醒者”终于被暂时清除了。
正事似乎“解决”了,精舍内紧绷的气氛松弛下来。赵佶心中那点残留的不安,急需用他熟悉的方式来填补和遗忘。他重新坐回软榻,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案几上那幅未完成的《瑞鹤图》小样,方才被打断的雅兴如同退潮后重新涌上的水流。他忽然想起一事,眼中闪过一丝与方才讨论国事时截然不同的、近乎孩童般的急切光芒,转向梁师成和李彦:
“梁伴伴,李总管,朕前日听闻,杭州那边新采得一块绝品灵璧奇石,形似‘云海仙山’,朱勔可有运抵?”
梁师成忙躬身笑道:“回官家,宁远军节度使朱勔大人已遣快马急报,那‘云海仙山’石高逾丈,玲珑剔透,气韵非凡,正由重兵押运,走水路北上,不日即可抵达艮岳!朱大人还附上了精细图样,请官家预览。”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精致的绢本呈上。
赵佶立刻展开,看着图样上描绘的奇石形态,眼中放光,连声赞叹:“好!好!果然不负‘云海仙山’之名!此石置于艮岳‘巢云亭’畔,最是相宜!朱卿办事得力,当赏!”方才梁山带来的阴霾,似乎已被这奇石的瑰丽想象驱散了大半。
李彦也趁机凑趣:“陛下,江南转运使新贡了一批上好的‘澄心堂纸’和‘李廷珪墨’,还有数方端溪老坑的绝品紫石砚,说是最合陛下挥毫泼墨之用。另外,苏州织造府进献了一批新样的缂丝宫锦,纹样新颖,华美绝伦,正适合为陛下裁制新道袍……”
“哦?快!取来与朕看看!”赵佶的兴趣被完全勾了起来,身体前倾,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什么梁山,什么民怨,什么大宋必亡,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蔡京、童贯等人见状,心中暗笑,知道皇帝的心思已经完全转移了。王黼最是机灵,立刻转换话题,满脸堆笑地奉承:“陛下,前日那幅《瑞鹤图》小样,仙鹤姿态飘逸,祥云缭绕,已有神品之韵!不知陛下可曾构思好题跋诗句?臣等翘首以盼,若能得窥陛下墨宝,实乃三生有幸!”
殿帅府太尉高俅也插话道:“陛下,眼看秋高气爽,正是蹴鞠的好时节。臣已着人在新建的蹴鞠场边移植了几株百年金桂,花香袭人。陛下若有雅兴,不如择日与臣等共乐一场?也好舒展筋骨,颐养圣心。” 他深知自己荣宠根基在于此道。
杨戬则低声提醒:“官家,明日是十五,该去上清宝箓宫主持斋醮大典了。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已准备停当,言说此次大典,感应非凡,必有祥瑞降世……”
听着这些他真正关心和喜爱的话题,赵佶脸上的笑容越发舒展。他拿起画笔,轻轻蘸了蘸朱砂,在《瑞鹤图》小样的一角空白处,沉吟着准备题字。方才宿元景带来的惊涛骇浪,六贼被指控的滔天罪恶,梁山泊那震天的怒吼和“大宋必亡”的冰冷预言,仿佛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被这精舍内的奇珍异宝、仙乐丹青、阿谀奉承和关于蹴鞠、斋醮的闲谈,温柔而彻底地淹没了。
“嗯……题跋么……”赵佶沉吟着,笔尖悬停,心思早已飞向了那云蒸霞蔚的仙鹤,飞向了即将到来的蹴鞠之乐,飞向了通真达灵先生所预示的祥瑞仙境。至于济州官衙里忧心如焚的宗泽,被软禁府中万念俱灰的宿元景,以及梁山泊上那杆猎猎作响、直指腐朽心脏的“替天行道”杏黄大旗……此刻,都不及他笔下那一抹朱砂的浓淡来得重要。
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东京城巍峨的宫墙之下,延福宫内华灯初上,将奇花异草、珍玩宝器映照得流光溢彩,仙乐飘飘,丝竹之声重新悠扬地响起,掩盖了这座帝国心脏深处,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崩裂之声。精舍内,君臣言笑晏晏,讨论着风雅与享乐,仿佛那千里之外的烽火与怒吼,不过是盛世画卷上,一滴微不足道、且已被轻轻拭去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