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勾结的惊人了解,令人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是,这词竟能如此迅速、如此广泛地传播开来,深入市井乡野,其背后梁山泊的组织、策划能力,以及对民心的把握,远超想象!
“民心……竟已如此了吗?”宗泽长叹一声,走到窗边。窗外秋风呜咽,卷起一地枯黄。他想起了自己微服私访时的所见所闻。
数日前,他曾扮作老儒生,行至济州城郊一处因“括田所”被强夺了田产的村落。断壁残垣间,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在追逐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蹲在破败的屋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宗泽上前搭话,询问生计。
“生计?”老农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如破锣,“官……先生问生计?田没了,被括田所的李阎王(指李彦)圈去给京里的大官建花园子了!交不起新加的税赋,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剩这把老骨头了。”他枯槁的手指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梁山方向,“活路?有!往水泊那边去!梁山的王头领,设了好几个粥堂,每日舍粥!俺们村有好几户,实在活不下去,都悄悄去了!要不是……要不是听说水泊那边有‘替天行道’的好汉,有口活命的粥,这村里的人,怕是早饿死、冻死,或者被抓去当苦役累死了!对了,前些日子,连建康府那边都传开了,有个叫‘活闪婆’的后生,背着得了肠痈快死的老爹,走了七天七夜奔梁山,是梁山的王寨主亲自带着神医安道全下山,剖开肚子割了烂肠子,硬生生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这样救命的‘贼’,老汉情愿他们多些!”
老农越说越激动,干瘦的胸膛起伏着:“还有那首词!先生您听过没?就是那首《水龙吟》!‘道君但识丹青趣,哪管苍生废’!写得多好啊!句句都戳在心窝子上!那东京城里的官家,可不就只认得他那些花鸟石头吗?管我们这些草民死活?‘豺狼当道’!对!就是那些括田所里耀武扬威的爪牙,蔡京、童贯、高俅、杨戬、李彦……这些名字词里都骂了!刮我们的地髓,吸我们的民髓!梁山那位头领,把这天底下最大的实话,把这些吃人恶鬼的名字,都给喊出来了!喊到我们这些草民心里去了!”老农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这词,就该传!就该唱!让天下人都听听!让那东京城里的皇帝老儿也听听!问问他,‘东京雾锁,几时澄霁’?!”
宗泽当时无言以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愤与无力。民众的怨愤和对梁山的认同,竟已到了如此地步!那首指名道姓、字字泣血的《水龙吟》,已然成了苦难百姓心中的战鼓和呐喊,成了他们绝望中看到并愿意投奔的唯一火光。而梁山泊,尤其是王伦,通过聚义厅大宴群雄的豪迈、“剖腹救父”的义举、舍粥活命的恩情,再加上这首点燃烈焰、直斥九重的《水龙吟》,其形象在民间,尤其是在这些被逼到绝境的百姓心中,早已超越了“贼寇”的范畴,成了实实在在的“替天行道者”、“救世者”!民心向背,在济州这片土地上,竟已如此分明!那流向梁山的,不止是流民,更是这大宋王朝最后的民心!
思绪回到衙署,宗泽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潮澎湃,难以平复。王伦此词,如九天惊雷,彻底撕开了这末世最后的遮羞布。它是一面照妖镜,让昏君佞臣无所遁形;它是一把燎原火,点燃了天下被压迫者的心;它更是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将梁山“替天行道”、“涤清寰宇”的大义与决心昭告日月,吸引着无数像王定六那样走投无路却又心怀赤诚的豪杰义士,也吸引着无数只为求一口活命粥的苦难流民。
宗泽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与无力。他空有报国之志,却身处这腐朽官场的泥潭,上有昏聩之君与权奸掣肘,下有盘根错节的贪官污吏,更有高衙内那等仗着父荫在济州作威作福的纨绔在旁虎视眈眈,等着抓他的把柄。他做的每一件实事,都步履维艰。而梁山,却似挣脱了这枷锁,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高擎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并实实在在地在救人,在活命,在聚拢着这沸腾的、绝望的民心。
“欲挽天河,涤清寰宇,靖平妖秽……”宗泽再次低声念出词中这铿锵有力的句子,心头百味杂陈,激荡不已。这何尝不是他毕生的理想?可这“涤清”,究竟该由谁来执帚?是这庙堂之上衮衮诸公?还是那水泊之中啸聚的群雄?他治理济州,殚精竭虑,杯水车薪;王伦一阙词,却如星火燎原,搅动天下风云,更在实实在在地收拢流民,救人性命!这其中的讽刺与力量对比,让他这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臣,也不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迷茫,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