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洛水河畔的朔风卷着细雪扑打在唐同泰的衣襟上,他攥着怀中裹得严严实实的锦盒,草鞋上还沾着从雍州赶来的泥星子。
神都洛阳的朱雀门在暮色中巍然耸立,门楼下的卫兵盯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刚要喝问,却见他扯开嗓子便喊:“在下唐同泰,有天赐神物献与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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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含元殿内的鎏金铜炉烧得正旺,武曌斜倚在九龙沉香榻上,指尖摩挲着案头那方新制的“圣母神皇”玉玺。
当礼部官员捧着锦盒踉跄入殿时,她抬眸望了眼殿外纷飞的雪花,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早间便接到武承嗣的密信,说雍州已按计行事,此刻见唐同泰浑身冻得发颤却满脸郑重的模样,便知这出“洛水献瑞”的戏,该唱到高潮了。
“启禀太后,此石乃唐同泰于洛水之中捞得,上面竟刻有天赐神文!”为首的礼部侍郎小心翼翼掀开锦盒,一块尺许见方的白石映入眼帘。
初看时不过是寻常洛河卵石,可当宫人举着羊角灯凑近,石面上八个朱红大字忽然在摇曳光影中显了形——“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字迹虽算不得工整,却透着股浑然天成的苍劲,仿佛真乃上天用雷火刻就。
殿内瞬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武曌微微坐直身子,凤目掠过石面上的字迹,指尖轻轻叩了叩榻边的青玉镇纸——她认得这字迹,分明是武承嗣府中幕僚的手笔,那石头也是半月前派人从洛水浅滩捡的,磨了三日才磨出这般温润的模样。
可此刻看着满殿官员目瞪口呆的神情,看着唐同泰扑通跪地时额头磕在青砖上的闷响,她忽然觉得这雪夜的殿宇,竟比往日多了几分暖融的“天意”。
“天赐宝图,此乃祥瑞!”太常寺卿最先反应过来,甩着广袖便拜倒在地,“昔年伏羲得河图、大禹受洛书,今太后受此‘天授圣图’,正应了‘圣人出而河出图’的古训啊!”这话一落,殿中群臣纷纷附和,衣袂摩擦声与玉佩撞击声交织成一片。
武曌望着阶下伏拜的众人,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感业寺雪地里抄经的自己,那时何曾想过,今日会有一块石头,替她铺就从“武昭仪”到“圣母神皇”的路。
“赐唐同泰游击将军,即刻入羽林卫。”她抬手赐了座,看着唐同泰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模样,心底暗笑——这卖绸缎的小贩,被武承嗣调教了半月,竟真演出了副“诚惶诚恐”的孝子模样。
目光又落回那块白石上,她忽然想起去年拆毁乾元殿建明堂时,薛怀义说“太后功盖三皇,当受天命”,如今这“天命”,到底是借了洛水的浪,还是借了人心的潮?
三日后,《大云经》译本随“天授圣图”一同颁行天下,佛寺里的沙门敲着铜磬念诵“女主承天”的偈语,洛阳街头的孩童也跟着唱“圣母来,天下安”。武承嗣站在武府后园的假山上,望着远处万象神宫正在浇筑的宝顶,指尖捏碎了手中的梅枝——石头是他捡的,字是他刻的,唐同泰是他从酒肆里寻的,连那番“落水遇仙”的说辞,也是他照着《孝经》里的典故编的。
可当他看见太后将“天授圣图”供奉在明堂正殿,看见满朝文武递来的贺表上写着“顺天应人”,忽然觉得这冬日的风,竟比当年在辽东战场上的刀,更能杀人于无形。
腊月廿三,洛水冰封。武曌身着十二章纹袆衣,在万象神宫前接受百官朝贺。琉璃瓦上的积雪被宫人扫得干干净净,唯有“天授圣图”被供在玉辇之前,朱红大字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她望着阶下齐刷刷伏拜的人群,望着远处各州都督送来的贺礼——其中竟有雍州刺史章溪藏送来的一对玉璧,璧上刻着“神皇万岁”,忽然想起今早翻开的《周书》,里面写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原来所谓“天意”,从来都是人心的镜子,就像这洛水捞起的石头,刻的是“永昌帝业”,映的却是她走了半生的、从荆棘里踩出的路。
当夜,武承嗣在府中设宴庆功。唐同泰喝多了酒,拉着他的袖子喊“大人妙计”,他却望着杯中晃动的月影,忽然想起幼年见过的一幕——姑母抱着他坐在廊下,指着天上的月亮说“要做那照彻人间的光,就得先接住地上的暗”。
如今这“天授圣图”,便是那束光吧,照亮了姑母登极的路,也照亮了他武氏一门的前程,只是这光下藏着的暗,是洛水河畔的脚印,是刻字时磨破的指尖,还是满朝文武欲言又止的眼神?
雪又下了起来,落在万象神宫的飞檐上,落在“天授圣图”的石面上。某个无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