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元载读懂了裴徽眼神中那赤裸裸的、不容错辨的暗示:这不仅是任务,更是他元载洗刷因纳丁娘为妾而触怒裴徽所带来的污点,彻底跻身新朝权力核心、成为真正心腹重臣的绝佳阶梯!是投名状,更是救命稻草!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元载脑中疯狂翻涌:王忠嗣那犟驴般的固执、裴徽此刻展现的如山威压、帝国危如累卵的局势、自己因丁娘之事而岌岌可危的官位前程……
还有,他脑海中瞬间浮现的那张粉嫩的小脸——他那尚在襁褓中、由王韫秀(王忠嗣之女,元载正妻)所生的嫡子!
那是他元家的希望,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殿下!”元载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利落得近乎决绝!
他猛地撩起官袍前摆,“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膝盖撞击的闷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惊雷般清晰!
这不是向裴徽卑微乞怜,而是臣子面对储君、面对未来天子应有的、不容置疑的本分!
他抬起头,脸上已换上一副混合着热切、忠诚、以及几分豁出性命般的悲壮表情,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殿下!臣愿往一试!王帅乃臣之岳丈,韫秀亦在府中朝夕侍奉汤药,寸步不离。,w?d-s-h,u`c^h·e.n·g,.\c¢o/m~臣深知岳丈性情,刚直重义,宁折不弯!然其心系社稷、忧怀苍生之念,数十年来从未断绝!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只是……李隆基旧事,如万钧巨石压于心头,日夜煎熬,每每思及,痛不欲生!非是不感念殿下天恩浩荡,实是……情难自抑啊!”
元载语速极快,字字泣血,目光直视裴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努力将自己所有的真诚、决心、以及对岳父的理解传递过去:
“臣斗胆揣测,非是王公不愿为殿下、为社稷效力,实是心结深重,郁结难舒,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足以让他放下心防、重拾旧志的台阶!一个既能保全其心中所执,又能报效明主、匡扶天下的两全之策!”
“臣此去,愿为殿下先驱!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元载的声音更加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定当将殿下的拳拳苦心、如今天下危如累卵之局、黎民倒悬之苦、以及……”
他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令人骨髓生寒的暗示,“岳丈大人若长久归隐山林,恐令天下人,尤其令那些手握重兵、心怀鬼胎的骄兵悍将们,生出不必要的……‘误解’——或以为殿下薄待功臣,鸟尽弓藏;或以为王公对殿下心存怨望,意有所指……此等流言蜚语,一旦滋生蔓延,恐于社稷稳定、于殿下清名、于王公一生所珍视的‘忠武’清誉……皆为不利!臣定当委婉陈情,晓以……利害!”
他再次深深叩首,额头重重地、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金砖里,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则,元载深知,最终能真正打动岳丈大人,令其甘愿为殿下擎起这面定鼎乾坤大旗者,非殿下之至诚之心、赫赫天威、社稷之重托莫属!”
“臣,只愿做那铺路的石子,为殿下与王公之间,架起一道沟通之桥!纵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裴徽眼中精光爆闪!
他仔细咀嚼着元载的话——“误解”、“流言”、“清誉”、“利害”……这些词用得巧妙而精准,既点出了王忠嗣出山的绝对必要性,又暗示了拒绝可能带来的、无法承受的风险,更将最终的决定权和王道大义,巧妙地引回自己这位未来天子身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表了忠心,又尽了智谋。
这份机敏和领悟力,让裴徽心中那点因王忠嗣拒而不见产生的烦躁与杀意,稍稍被一丝冰冷的满意所取代。
他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玉雕的面具,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好。你去。”
裴徽的目光再次落在元载身上,那目光比之前更加锐利深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他向前又踱了一步,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在死寂中如同鼓点。
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血液凝固的重量:“记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有意无意地扫过元载低垂的后颈,仿佛在丈量着什么,“更要……让他明白,本王的耐心,如同这殿外的冬日,并非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