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方正化快艇出津门,又换海船,在渤海湾的寒流和碎冰中搏命闯荡,几经颠簸险丧狂涛,总算在除夕日踏上了皮岛。′i·7^b-o_o^k/.*c.o\m′
皮岛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寂般的冷硬。积雪厚重,压在稀疏的枯枝和冻得咯吱作响的简陋木屋草棚顶上,白茫茫一片中只有几点微弱的灯火苟延残喘。
寒意渗骨,仿佛连天地也冻结于此,岛上各处,只听见风声呜咽如泣,偶有压抑的咳嗽与不耐的跺脚声在沉沉的死寂里更显出几分绝望的苍凉。
毛文龙的中军帐倒是宽敞些,然而也仅仅是相对而言。帐内,数盆炭火烧得劈啪作响,炽烈的红光映着帐壁水汽凝结后又冻结形成的层层白霜,映出内里一种怪异而割裂的景象。
既有着奋力挣扎的暖热,又被冰封冷酷的严寒死死裹挟。毛文龙裹着一领旧貂裘,皮色晦暗斑驳,坐在虎皮椅子上,面前桌上唯有一碗早已冷透的糙米稀粥,上面凝着一层黯淡油花儿。
他脸颊凹陷如刀削,眼窝下浓重的阴影几乎连成一片,握杯的手指枯瘦,因冻伤几处暗红疮痂显得格外突兀,指节发白地捏着粗瓷杯子,一口冷粥含在嘴里半晌才咽下去,喉头微动,发出艰难浑浊的吞咽声。
“帅爷,”麾下悍将毛承禄立在门边,望着帐外呼号的卷地白毛风,声音粗糙得如同磨铁。
“库里最后能吃的都分了,再这么下去,连耗子都得饿死。辽东……辽东那些官老爷们,过年吃肉,咱们……咱们这是等着喝西北风、啃马骨头吗?”
毛文龙脸色阴沉如锅底,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朝廷?呵,朝廷正恨不得我毛文龙饿死在皮岛!好腾出地方,给他们的人……”
他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眼死死盯住了毛承禄,几乎燃起一点凶光,“再有人敢私下鼓噪,动摇军心,莫怪本帅军法无情!”
帐帘猛然被掀开,一股裹挟着雪粒和铁一般硬冷的寒气狂灌进来,冲得盆中炭火骤然一暗,连那惨淡的红光也摇晃起来。+5,4`看¢书/ \首*发*
“大帅!京里……京里传旨使者到了!!”一名亲兵顶着满头满身的白雪闯了进来,连声音都在风雪中被冻得哆嗦,嘶哑难辨。
毛文龙霍然起身,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瞬间爆出两道难以置信又复杂难言的光,仿佛饿极的狼闻到了血腥。“京里?!”他声音拔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脸上倏然凝住的神情如同冻结。
转眼之间,身着御赐斗牛服、风尘仆仆的方正化已被带入帐中。他亦是冻得脸色发青,嘴唇乌紫,一身锦袍被雪浸湿。
看见坐在那里神情阴郁的毛文龙,方正化眼中骤然迸射出光芒,如同落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嘶哑走调:“老奴叩见毛……大帅!皇爷……”他一面飞快解开层层包裹严密保护着的滚龙锦袋,一面高声道,“皇爷有旨!特旨慰劳皮岛将士!天恩浩荡!浩荡啊!”
帐内所有东江军官的目光瞬间被吸了过去,如同一群濒临饿毙的豺狼锁定了猎物。
方正化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直身子,脸上却努力挤出个极为生动鲜活、甚至带着点市井烟火气的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不再是死板的宣诏调子,一字一句都是京中老太监那种特有的、带着亲切温度的腔调:
“皇爷说了,皮岛诸军,辛苦!冰天雪地的过年,不容易!这些吃的、穿的,让大家伙儿敞开了用!新年的第一顿饭,务必让将士们吃饱吃热乎!锅灶都架起来!炖肉煮饭!皇爷在京城挂念着大家伙儿呢!”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带着一种近乎絮叨的亲热,“皇爷说啦:大过年的,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这嘴和身子骨!”
接着,他忽地转向呆立当场的毛文龙,带着几分体己和微不可察的促狭,压低了点声音,“毛大帅,陛下还有口谕呢——”
帐内所有人屏息凝神。¨s′o,u·s+o-u`2\0-2`5+.?c¨o*m?
方正化脸上那种刻意的亲近和放松更浓郁了几分,甚至带点烟火气:“陛下特意吩咐:‘天寒地冻的,毛帅辛苦。圣旨归圣旨,别急着下跪谢恩了,赶紧的,先命人热热乎乎地熬一大锅子羊肉汤出来!汤要滚烫!肉要炖烂!喝到肚子里暖融融的,才好说话!大过年的,冻坏了皮岛这根定海神针,朕可赔不起!’”
这“圣谕”过于俚俗新奇,透着一种近乎市井老友的直白关心。
连方正化自个儿说出来时,脸上都带着一丝几乎绷不住的怪异。
帐内粗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