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瞬间清晰可闻,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滚烫的浮木。
方正化这才拿起那份卷轴,摊开。那布料质朴,远非平日常见内宫所制的金泥云龙绫。他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几分宣旨该有的肃然腔调:“东江镇总兵官毛文龙接旨——”
毛文龙浑身猛地一颤,几乎是凭着几十年戎马生涯的本能轰然跪下:“臣毛文龙!恭聆圣谕!”
方正化展开卷轴,洪亮的声音在陡然安静下来的大帐里回荡。
跪在地上如同铁塔般的毛文龙,厚实宽阔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是被无形铁锤一下下击中。
念到末尾的“钦此”,毛文龙已然完全拜伏于地,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帐外呼呼灌进的风雪声里,竟隐隐夹杂了汉子们的私语,从营盘深处各处沉闷爆发出来,又被风撕裂扯散。
方正化上前,双手将圣旨递向毛文龙。在毛文龙抬起涕泗横流的粗豪面孔、伸出颤抖双手准备接旨时,方正化并未将圣旨全放入他手中。
这位白发内监借着身体角度的巧妙遮掩,只用自己指尖轻轻一拨弄,卷轴边沿那道事先精心处理过的、只掀开了一星半点、露出内里一小条夹边的绢纸微末一点白色边缘,被精准地送到了毛文龙眼前。
毛文龙的目光陡然一凝,所有泪水瞬间凝在眼眶,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头,僵硬如同被铁水冻结在地。
方正化保持着递送圣旨的动作,声音却压得极低,嘴唇翕动,气息几不可闻:“大帅细看,皇爷密旨在此。火烛近处……方能辨真。”
毛文龙僵硬地接过那明黄的卷轴,指骨捏得咯咯作响。他猛地起身,将那“圣旨”捧在怀里,脚步因麻木而有些踉跄,但目标明确——直扑那盆烧得最旺的炭火!
“火!多点几盏灯来!”毛文龙声音嘶哑咆哮。几盏铜座油灯被迅速添加火油,灯芯挑亮凑近火盆
。明亮的光线和炽热骤然集中。毛文龙不顾灼烫,几乎将整张脸贴在卷轴一侧,借着强光仔细摸索辨识。
终于,他颤抖而焦躁的手指找到了那细微的黏合处,猛地一撕——“滋啦”——夹层绢纸被拽出!
毛文龙的目光如饿鹰攫食,在纸面那简短数行密旨上急速掠过。眼神从最初的震惊、狐疑,到看清“尔刀锋所指,非我大明子民”时,陡然爆发出刺目的精光,如同两颗烧红的铁丸死死嵌进那行字中!
脸颊肌肉剧烈抽动着,牙关紧咬,喉头上下滚动。
他将那方小绢纸死死攥在掌心,手背青筋暴凸。
他猛地扭头,双眼狠狠瞪向还愣在当场的毛承禄,那眼神既狂放又决然,声音嘶吼着被某种强烈的情绪撑裂开:“还等什么?!传本帅令!宰羊!点火!架起最大最沉的锅!”
吼声如霹雳裂开风雪!皮岛,这座在酷寒与绝望中沉默僵死的孤城,于刹那间如同滚油浇进烈焰,“轰”的一声疯狂苏醒!海潮般的欢呼咆哮,瞬间将天地间所有的冷寂风雪彻底撕碎!
方正化借着开口,说道:“皇爷来时还有口喻,只与毛总兵一人说。”
毛文龙赶忙用眼神示意亲兵,待屋内无人,方正化开口道:
“金兵势强,不与其较一时长短,十六字望毛爱卿静听。”
方正化顿了顿,再度开口,“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让金兵永无宁日即可。”
毛文龙目光一凛,那十六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他因冰寒而麻木的脑髓里,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火星,撞得他心旌摇荡。
他死死盯着方正化翕动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袖口中攥紧,骨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
方正化看着毛文龙的表情,明白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东江镇只待粮响到位,不出意外的话不会再有意外了。
于是,方正化转身退出了大帐,去安排补给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