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紫宸殿的重檐飞角在最后一抹残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将殿前汉白玉广场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棋盘。^b-i!x′i+a.6*6!6-.¨c,o+m!
严庄方才告退时带起的微风,似乎还搅动着殿内沉滞的空气,混合着檀香与未散尽的墨味。
裴徽端坐于御案之后,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冰凉的黑檀木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仿佛在计算着无形的棋步。
殿外,一阵洒脱不羁、带着浓重酒意的吟哦之声由远及近,穿透了宫闱的肃穆: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
爽朗的笑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殿内凝重的氛围。
紧接着,殿门被宦官无声地推开,一个身影逆着殿外渐沉的暮光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李白。他一身月白长衫,料子是上好的吴绫,却在行走间沾染了酒渍和些许尘土,显出几分落拓不羁。
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剑鞘上的云纹在殿内烛光下流转着幽光。
他步履微晃,带着七分诗兴、三分醉意,脸颊泛着醺然的红晕,那双惯看名山大川、醉揽明月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闪烁着创作后特有的亢奋与近乎孩童般的期待。
一股清冽的酒香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松墨气息,随着他的步入,瞬间冲淡了殿内原有的沉郁。
引路的宦官屏息垂首,退至一旁,大气不敢出。
李白目光灼灼地望向御座上的裴徽,潇洒地一撩袍袖,行了个不算特别规整但自有一股风流的礼:“臣李白,拜见殿下!恭贺殿下不日登临大宝,泽被苍生!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轻微的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不等裴徽开口赐座或询问,李白已迫不及待地将一直紧抱在怀中的那卷长轴展开。
墨迹淋漓,显然是刚刚挥毫而就,浓郁的墨香再次弥散开来,几乎盖过了酒气。
纸卷展开时发出“沙沙”的轻响,上面是狂放不羁、如江河奔涌、龙蛇竞走的草书,字里行间仿佛蕴藏着雷霆万钧之力。
“殿下!”李白朗声道,声音里满是热切,“臣闻殿下宏图伟业,如旭日东升,光耀八荒!心潮澎湃,激荡难平,夜不能寐!特于醉中挥毫,倾注满腔赤诚,献上呕心沥血之作——《新皇登基万寿无疆颂》!凡百句,字字皆肺腑,句句是丹心!颂扬殿下圣德如天,祈愿国祚永昌,千秋万代!恳请殿下御览!”
他微微扬起下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笃定。
这颂文耗费了他数日心血,极尽铺陈排比、歌功颂德之能事,辞藻之华丽,气势之雄浑,他自信当世无双。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殿下击节赞叹、龙颜大悦,看到了自己身披紫袍、位列中枢,真正施展“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的抱负。·w-e.n·x~u\e!t¨x?t-.*c`o\m.
腰间的长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激昂,在烛光下微微颤动。
裴徽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宦官恭敬呈上的长卷上。
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身旁侍立的袁思艺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那沉甸甸的、承载着诗仙巨大期望的墨宝,再躬身呈递到御案前。
裴徽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卷首。
墨迹未干,指尖能感受到微微的湿润与凉意。
他缓缓展开卷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力透纸背、狂放飞舞的字迹。
确实,如李白所言,气势磅礴,如黄河之水天上来;辞藻华丽,似九天云锦落凡尘。
极尽颂扬之词,将一位尚未正式登基的储君,几乎捧上了三皇五帝的高度。
裴徽看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殿内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和李白酒后略显粗重的呼吸。
李白的心跳如同擂鼓,期待的目光紧紧锁在裴徽的脸上,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欣赏或愉悦的波动。
终于,裴徽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抬起眼,看向殿下站立的诗人,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评价一件寻常器物: “太白先生才情,冠绝当世,名不虚传。”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此颂气势雄浑,磅礴大气,堪称佳作。”
李白的嘴角刚刚要咧开一个笑容,裴徽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眼中炽热的火焰:“收入内府文库,妥善珍藏,传之后世吧。”
说罢,他随手将长卷递回给侍立的文吏,动作随意得如同递过一份普